引言
你是否曾好奇，為什麼同一個中國歷史人物在不同的文獻中會以不同的名字出現？為什麼那位傑出的戰略家既叫「諸葛亮」，又叫「孔明」？為什麼孔子有「孔丘」「仲尼」「孔子」等多個稱呼？
答案隱藏於人類文明中最精密的命名系統之一。數千年來，受過教育的中國人並不只有一個名字——他們可能有五個，分別用於不同的社交與禮儀場合。這並非混亂，而是一種優雅的體現。每個名字都傳遞著不同信息：你的血緣、家族分支、個人身份、社會地位，乃至你自主選擇的人生哲學。
今天，我將與你分享中國名字的迷人體系——我們的祖先如何建構這套複雜而合理的系統，它在歷史上扮演了怎樣的角色，以及它在現代中國留下了哪些印記。讓我們一同穿越回古代，揭開 姓 (xìng)、氏 (shì)、名 (míng)、字 (zì) 與 號 (hào) 的奧秘。
姓 (Xìng)：古老的宗族標記——血脈之源
上古時期的中國由許多沿黃河聚居的部落構成，這也是黃河被稱為「母親河」的由來。
這些部落往往以圖騰動物作為象徵，比如熊、虎等。世代相傳之後，圖騰逐漸成為部落的身份標誌。熊部落的成員便自然承襲「熊」作為他們的共同標識——這就是 姓 (xìng) 的雛形，即代表共同血緣的宗族姓氏。
「姓」這個漢字本身也揭示出其古老淵源。它由 女 (nǚ，女性) 與 生 (shēng，生育/生命) 組成，反映出中國最早的姓氏形成於母系社會時期。那時，人們通常只明確母親的血緣關係，子女因此歸屬於母親的宗族，並繼承她的 姓。
許多古老姓氏都帶有「女」字偏旁，例如：姬 (Jī)、姜 (Jiāng)、姒 (Sì)、嬴 (Yíng)、妘 (Yún)、媯 (Guī)、姚 (Yáo)、姞 (Jí)。這些不僅是名字，更是母系血緣的印記，標記著家族透過女性傳承的時代。
圖1：甲骨文中的早期姓氏字形。許多古老姓氏包含「女」旁，體現了三千多年前的母系社會起源。
同姓者被視為擁有同一祖先，共享血脈。這也帶來一項重要的社會規則：同姓不婚。這一外婚制原則幫助古人避免近親繁衍，並促進不同宗族之間的聯盟。姓 是神聖且不可更改的，伴隨一個人從生到死。
隨著社會轉入父系結構，子女開始繼承父親的 姓，但核心意義不變：姓 始終標誌一個人在親緣網絡中的血緣身份。
圖2：孔子（名丘，字仲尼）的傳統畫像。作為歷史上最具影響力的哲學家，他的姓名結構體現了傳統命名體系：孔為氏，丘為名，仲尼為字。
氏 (Shì)：家族的分支標識——社會地位的象徵
隨著宗族人口增長與遷徙，新的問題出現：太多人共享同一個 姓。為了區分同一血緣下的不同分支，氏 (shì) 應運而生。
如果說 姓 回答「我屬於哪個古老宗族」，那麼 氏 則說明「我屬於該宗族下的哪一個分支」。氏 的來源多樣：可以是家族居住地（如「西門」）、受封的領地（如「趙」「楚」）、世襲的官職（如「司馬」「司徒」），或因功績獲得的稱號。
以傳說中的黃帝為例，他本屬 姬姓，但因居住地的變化而有不同 氏 號：生於軒轅，稱 軒轅氏；長於有熊，稱 有熊氏；後又居於姬水，稱 姬氏。姓 不變，而 氏 可隨境遇調整，正體現出其社會性與靈活性。
周代（公元前1046–256年）是姓氏體系發展的鼎盛時期。周王室為 姬姓，但王子們受封於各地，開創了新的 氏。例如：
- 唐叔虞封於唐，後代為 姬姓唐氏；
- 其後人遷都於晉，改稱 晉氏；
- 其他子孫受封於楊、賈等地，則衍生出 楊氏、賈氏。
至此，貴族階層普遍實行雙軌制：姓 辨血緣、定婚姻；氏 明分支、顯地位。
合併：姓氏如何合二為一
姓、氏之別曾有效運行了千年——但僅限於貴族。平民百姓既無姓，也無氏，通常只以私名或「某人之子」相稱。
秦朝（公元前221–206年）的統一改變了這一切。秦始皇廢除分封，推行郡縣，世襲貴族體系瓦解，氏 的社會基礎也隨之消失。失去封地與爵位後，許多貴族後裔逐漸將 氏 作為家族標識傳承下去，姓 與 氏 走向融合。
例如，「姬姓晉氏」簡化成「晉」，「子姓孔氏」演為「孔」。由於 氏 比古老的 姓 更具體、更貼近實際社會身份，大多數後來常見的姓氏其實來源於 氏。
這也解釋了為何 姬 作為周王室之姓，在今天反而少見。姬姓的後人多以分支 氏 為姓，如王、魏、趙、韓、楊等。
到了漢代（公元前206年–公元220年），姓氏已普及至全民，人人皆有一個父系傳承的家族姓氏。現代漢語中的「姓氏 (xìngshì)」一詞便由此而來，合二為一，專指我們今日所說的「姓」。
名 (Míng)：父母所賜的個人標識
名 (míng) 是一個人出生後獲得的第一稱謂，屬於最私人的身份標記。據《禮記》記載，嬰兒在出生三個月後由父親取名，名字常源於出生時的特徵、家庭的期望或重要事件。例如孔子名「丘」，因其頭頂形似山丘。
名 的使用具有嚴格的禮法約束：只有父母、長輩或極親密者方可直呼其名。平輩或晚輩隨意稱名被視為失禮甚至冒犯。在自稱時，使用 名 則是一種謙遜的表現，如諸葛亮會說「亮雖不才……」。
這種對名的敬畏在帝王身上達到極致，形成「避諱」制度：皇帝之名所用的字，民間不得直接使用或書寫，往往須改字或缺筆以示尊重。
字 (Zì)：成人之禮，社交之稱
既然 名 如此私密，日常社交中該如何得體地稱呼他人？答案便是 字 (zì)，它是字的一種補充，名和字互為表裡，所以字，又稱「表字」。
男子二十歲行「冠禮」，女子十五歲行「笄禮」，在此時正式獲得 字，象徵步入成年與社會。字 成為一個人在社交場合使用的正式名稱，朋友、同僚、下屬皆以 字 相稱，以示尊重。
字 通常與 名 意義相關聯，或延伸、或補充、或呼應。例如：
- 諸葛亮，名 亮（明亮），字 孔明（非常明亮）；
- 孔子，名 丘（山丘），字 仲尼（第二子，與尼丘相關）；
- 劉備，名 備（完備），字 玄德（深奧的德行）；
- 曹操，名 操（操守），字 孟德（長子之德）。
在歷史文獻中，人物常以 字 出現，這正是出於禮節的體現。需要注意的是，自稱時絕不可用 字，否則顯得自大失禮。
圖3：三國時期傑出戰略家諸葛亮（字孔明）的畫像。其字「孔明」對名「亮」的含義進行了強化與昇華，典型體現了「字」對「名」的補充與彰顯作用。
號 (Hào)：自選之名，志趣之映
號 (hào) 是一個人自主選擇的別稱，類似筆名或雅號，常用於表達個人志趣、境遇或哲學態度。多為文人、藝術家、隱士所取，可在人生不同階段更改。
例如：
- 蘇軾謫居黃州，於東坡耕作，自號 東坡居士；
- 陶淵明歸隱田園，宅邊植柳五棵，故號 五柳先生；
- 王陽明於陽明洞悟道，遂以 陽明 為號。
不少人以 號 聞名於世，如「蘇東坡」「王陽明」之稱謂遠比其本名更為人熟知。號 不受宗法約束，純粹是個人精神與身份的延伸。
圖4：中國傳統命名體系五要素示意圖。自上而下：姓－血緣宗族標識；氏－家族分支標識；名－出生所授個人名；字－成年所獲社交名；號－自選表達志趣之名。
從古至今：簡化與傳承
這套精密的五元命名體系後來如何演變？
隨著20世紀初中國社會結構劇變——帝制終結、封建禮法瓦解，五四運動（1919年）後，取 字 的習俗逐漸消失，被視為「封建殘餘」。今天，絕大多數中國人僅保留 姓氏 + 名字 的結構，例如：李明 (Lǐ Míng)、張小紅 (Zhāng Xiǎohóng)。複姓如司馬、歐陽等仍存，但已不區分姓與氏。
號 的傳統在書畫、文學等領域偶有延續，但已非社會常態。然而，古老智慧仍在現代習俗中留有痕跡：子女仍普遍隨父姓；家族輩分用字在部分家庭得以保留；閱讀古典文獻時，人們依然能領會 字 與 號 的文化內涵。
有趣的是，許多中國人使用英文名進行國際交流，這在功能上類似現代的 號——一個在特定語境中使用的輔助名稱。
古代命名系統並非因其複雜而被淘汰，而是因為它所依附的社會框架已然變遷。今日簡潔的姓名體系，正適應了一個更為平等、高效的現代社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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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望透過本文，你能更深入地理解中國人如何透過姓名建構身份、家族與社會關係的智慧。下次在歷史或文學作品中見到擁有多個名字的中國人物，你便能洞察其背後的禮法與情感：那不是混亂，而是一套綿延數千年、融匯尊重、認同與自我表達的精緻體系。...
